【文学评论推荐】流淌在生命中的爱
流淌在生命中的爱
——任金亭诗歌的苦与痛
乔天正
无法给灵魂一个安抚的巢穴,那就让它疼痛。在精神上,他的痛像心上一个无法剔除的刺。我不知道他的疼痛从什么时候开始,或许,与生俱来。其实,自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哭,就宣告苦和痛已经开始,并且日复一日的生长并相伴终生。至于苦痛的原因,或因感情受到强烈挫折,精神受到严重冲击。亦或因亲人、友人,甚至无任何关系的人受到伤害所产生痛苦的条件反射,那便不得而知了。想不通,一个从政多年,写过诸多改革开放的文章,出版过多部诗集的任金亭,生活上可谓顺风顺水,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苦和痛?这样一位干部不精心于人世交结,不谋划仕途迁升荣达,却醉心于文字的纤巧组合。
他的灵魂走在诗与艺术的路上,是高空越冬的黑雁暗合春天的昌荣。他把诗的种子栽种在家乡的泥土之中,感受种子发芽时爆裂的疼痛。他赋予文字以情感、生命与灵魂。而疼痛是灵魂的感知,灵魂一旦注入体内,便有了疼痛的依附。一旦触及事物,疼痛便立刻显现。而诗歌是诗人人品和骨性的外部表象。如此,也就想通了:疼痛不需要理由,爱好不需要理由,只需一直默默的承受和坚持。
两年前,我刚读任金亭的诗集《爱我所爱》时,内心有种泣血的感动。在这本诗集中,他将自己对母亲、对家乡、对整个人间的大爱贯穿始终。他爱得那么真挚,那么深刻,那么性情,以致于寄托文字,倾情诉说。
一、对母亲的爱,是痛苦的感恩无以回报
恩典如流照的月华荫蔽子孙,树生千枝,源于一脉。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创作中,母爱是一个永恒的命题。任金亭有多首诗歌是写给母亲的。怎样的一颗母亲之树呀!“当野风纠集着向我们的茅棚袭来的时候 /当茅棚在风的嘶鸣中瑟瑟颤抖的时候 /当我们惊叫着纷纷躲向您/而您,一时也显得慌乱,显得束手无策的时候……”(《母亲树》)。这些都是诗人当年真实生活的再现。“野风……袭来”“嘶鸣……颤抖”“纷纷……躲向”,这些形象生动的画面,鲜明的重现出当年痛失父亲后,儿子凄苦地跟着母亲艰难生活的真实情景。人在不可抗拒的灾难面前,弱小到只能慌乱,只能束手无策。在饥饿和灾荒面前,一个时代的兴衰废止,必须要人见证,要人记取,并且原封原样的保留。记录者也必须保持历史的真实性,不能参杂丝毫的个人观念及其对历史真实的艺术加工。任金亭诗歌所表现的大多是自己的亲身经历,或亲耳所闻之事。他客观、坦率的诗歌真实地还原了历史的本真面貌。
历史并未明确赋予个人什么,个人所作的一切都是自愿的。刻画并记录历史的人,必然成为一枚历史的印章,也必将在历史的额头留下一枚鲜亮的印迹。“当饥饿变成无数只眼睛,在我们面前跳来跳去的时候;/当每一个红薯都成为我们的美梦,/成为我们甜甜希望的时候;/当村口那棵老榆树被采光了叶儿,而您又望着远山呆呆的发愣的时候……”(《母亲树》)大跃进之后的饥荒残酷到绝情,死亡边缘地挣扎最让人铭心刻骨。而意识留存的贫穷饥饿岁月,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。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“红薯”都成了美梦的时候,当“树叶”“树皮”已被人们当着粮食度命的时候,可见当时的灾难程度之重。这就是在人们记忆中的三年自然灾害,而诗人亲身经历了这灾难的年代。其实,这些都是幸运与不幸的巧合,幸运的是诗人度过了命运中的一劫,活下来了。没人愿意出生在灾难年代面临生死考验,也没有人天生就想做个见证者。这些诗句不夸张、不虚构,历史的真实与文学的真实契合得天衣无缝。“而您又望着远山呆呆的发愣”深彻的表现出母亲面对饥饿的无可奈何,表现出母亲对生的渴望和对生活的绝望。这种绝望已经不是一个人、一个家庭,而是已经波及到整个中国,并且长达三年之久,它成为历史上无数中国人记忆中的一道坎。
疼痛让灵魂打颤,沉湎其中的久而久之的疼痛,会转化成一种愤怒。这是对自己不能改变现实的愤怒,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。因为,诗人有太多的理想和抱负没有实现,他想改变一切不如意,他必须承载历史的使命。深陷在往日的思忆中,如一粒静笃种子发芽时,爆裂出极大的痛楚。面对现实,人们无法摆脱磨难,则需一颗坚韧的心。这颗心在诗人笔下体现的尤为明显。“当苦菜花年复一年的开了谢/谢了又开的时候;/当我默望着从您跟前走过的一个个陌生男人的眼晴的时候/;当我的一次次希望最终被门前的堰塘溺死的时候;/我,沉默了!沉—默—了—呀!”(《母亲树》)传说中的蒲公英,我的家乡叫它苦菜花。苦菜花甘守内心清苦,却用一张明艳的笑脸迎接阳光。一位苦菜花一样的单身母亲,在幻生幻灭的逆境中独自承载着生活之重。这种沉重痛苦触碰到诗人的善良,便是一种撕裂的疼。她以毕生的心血为子女托举一个圆形的梦。她希望阳光下的暖风把子女吹送到一个美好的地方。而阳光下的苦菜花,无论自己再苦,都给人以欢心和欣欣向荣。诗的最后一句“我—沉—默—了呀!”碎金断玉之声让诗人聒碎亲心,终生难复。由此,可以看到于无声处里面的波澜壮阔,看到诗人大善之心和深明大义。这首通俗易懂的诗歌,以叙事的手法,着重人物行为的描写和内心活动的刻画。这种描写实则内心地歌唱,尽管墨色不重,却饱含至诚至深的情感。
真挚与质朴的感恩不用修饰,当悲心遭遇悲惨便产生刻骨之痛。“我的瘦弱的在贫瘠的土地上挺伸着腰肢苦苦生长的母亲之树呀;/我的缺少温暖爱抚只身抗御着饥寒从冬天熬到春天的母亲之树呀;/我的用勇气和信心高举着儿女高举着自己希望之旗的母亲之树呀……”。(《母亲树》)诗人用了三个长排比句式加重语气,重笔刻画出诗歌的灵动与闪耀,也展现出母亲一生苦难和心痛的排山倒海。神从不住在寺庙,而住在人心里,久而久之,就有精神的辉光构成灵魂的图腾。而这个灵魂的图腾就是他的母亲,诗人的内心也就有了永恒的崇拜和崇敬。母亲的因素造成诗人对故土魂走云梦的念念不忘。每当良知触碰灵魂的瞬间,就会产生一种推金山倒玉柱的虔诚,一种怀念,一种感恩,一种伏地的膜拜。而高高坐在诗人朝圣神坛上的永远都是母亲。
现实社会的人们无法摆脱磨难,面对磨难,将要有一颗坚韧的心。母亲所承受生活的沉重,如巨石压在诗人心上。一棵贫瘠土地上生长的参天大树,在天地之间展开。我一直在想“母亲树”究竟是一棵什么树,可能是一棵梧桐,一棵桂树。我更愿意把母亲树看成一棵神树。她高大辽阔枝繁叶茂,太阳下她凤仪缱绻,荫庇子孙。
雁过深蓝,风过深灰,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诗人另一首悼念父亲的《祭》中。“您——走了……,我曾疯子般地瞩望您/ 瞩望您萋萋的坟头/ 和坟头那片/茵茵浅草……”。父亲逝世导致的贫穷,过早地扼杀了诗人童年的天真,也让他过早背负了生活的沉重。童年的他无力拯救灾难年代水火中的亲人,甚至无力拯救自己。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艰辛困苦,使诗人过早的懂得了做人的不易,过早地产生强烈地改变现实的愿望。母亲千辛万苦地劳作,让他把尽忠守孝铭刻于心,让他具备人性的人生的人格的本真。所以,这首以《祭》为题的诗歌有两个含义。一是祭奠早逝的父亲,二是祭奠自己凄苦的童年。
对往事的回忆,实则是对灵魂的洗礼和净化。一位母亲最终也无何奈何地走了,而她留下的都是回忆。走下琴弦的母亲成为一个盲音,一个停顿。而她洒满汗和泪的土壤,也都有了深厚的内涵。往事的不可泯灭,总有一脉相承的血缘无法割裂。在诗人心里,母亲的离去如落叶归根,仿佛生命地重启而不是终止。春风潜来,万物皆兴,一善尚存的人都可如此,何况大善于胸的人。从写自己母亲的《母亲树》,到写一个烈士母亲的《母性的骄傲》,再到象征母亲的《襄河,母亲的河》。诗人笔下的母亲,已经脱离了“人”的隶属,也由一个具象的人,上升到一种抽象的慈爱。母亲已经由狭义的人上升成一个广义的概念,母亲也函盖了所有养育子女的母性。诗人也从对母亲的孝心,上升到对山河土地的感恩和对祖国的敬重。
二、对妻子的爱,是真挚甜蜜的心仪共融
有缘之人,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着。人可以不相信命运,但没有人能抗拒命运。如果宿命的约定为你在某个地方打一个结,那么,你一定会在那个地方牵住一只命运之手。在《牵手》里:“冥冥之中,您向我走来,走来……/丰腴中透露着成熟/ 典雅中蕴含着秀美”。命运的安排,无法抗拒。在宿命里,肯定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。只看在什么时间,什么地点融入。“您是我的阳光吗/ 温暖着我的温暖/ 美丽着我的美丽/ 忧伤着我的忧伤……”。“阳光”是心情、是美好、也是希望。阳光从很远的地方斜射过来,那个地方想是她的家,因为她心里也充满阳光。太阳之下,自言自语的意念仰望天空,在水乳交融中不分彼此。梦呓一样的诗句出自圣徒的坦诚,握手与牵手的区别在于:握手是礼节,牵手是情意。“你是我的阳光吗”反问式的肯定,把一个爱慕的人上升到太阳的高度,可见这个人在诗人心中的地位和分量。在相互的眼热和心跳融合的地方,他遇到一生的心仪之人。让人想起张爱玲的名言:“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,于千万年之中,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,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刚巧赶上了”。冥冥之中谁的安排?“您,向我走来/ 我的季节在变化/ 我的感情在诗意”。(《牵手》)一瓣纷芳、温馨唼喋,圣洁的空灵的大爱是无暇的告白。看得出诗人对深恋之人情深意重,而在这真心的崇拜与狂热里,却又不失理智与清醒。
在平凡的生活中,将生活艺术化、文学化。艺术与文学嫁接,就产生灵动的生活之美。“你去参加一次演出/ 你选择的是杨丽萍/ 是孔雀舞,是《雀之灵》。/ 你选择一种高度,/ 选择一种境界……/你沉浸在唯美的艺术之中”。(《牵手》)“你”是高雅艺术的表现者,艺术的高度决定品位的高度。恋人选择的高度,就是诗人的高度。恋人选择的境界,就是诗人的境界。在这首诗歌的天空里,有一只雄鹰和一只孔雀,已经无声地飞到了他们自己应有的高度,且在那个高度上久久盘旋。精神上的默契和感情上的天衣无缝使得“风和雨,都过去了/伤和痛,都远离了……”这里的“风和雨”或许是闲言碎语,或许是世俗的观念,或许是恋爱过程中的一切不利因素。无论它是什么,都在两人坚定的抗拒中烟消云散。“没有语言,只有爱意/ 没有笑声,只有默契”。老子曰:大音希声。此时无声的表白,胜过世上千言万语的赞美。“我们手牵手的走着,/我们走着/太阳为我们喝彩!”。短短几句,于绵柳万千的柔情里,自是一树遒根铁枝,足以承载男人的担当。
三、对兄弟的爱,是情同手足的骨肉连筋
任金亭的另一首《女人,总是要嫁给一个男人的》,是一首叙事小长诗。写的是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。全诗一百多行,共分四个大节。“她从山那边来/ 来了,就来了……望着眼前的男人/ 她多少有点心酸”。简洁的白描利索的描绘出女人的身世,描绘出女人看到窘迫男人后心里的失落和复杂,也隐含了女人的认命。割不断的缘分,斩不断的流水,这个男人可能是她一生的主心骨。诗中的男人是诗人的亲兄弟,一个矿工。他是她的一条臂膀,一个靠山,是家里的顶梁柱。更是一个女人的归宿。“他没文化/晚上,他口笨地给她讲/他小时候/ 很苦很苦的故事/ 她哭他的童年,也哭自己的童年……”,这种相同的苦难经历,让他们同病相怜,并成为诗人创作的重要素材。有人聚集的地方,就有黑白美丑的显现。在人性的善与恶中,“她不知道她的背后/有一个黑影,正悄悄地靠近她……”。“黑影”是人性中恶的象征,面对“黑影”的丑行,“她,以一个女人本能的顽强/ 用牙齿,用拳头/ 护住了一身洁净”。柔弱中的刚烈,以顽强的“牙齿”和“拳头”护住了洁净。“她没有对不起自己/ 也没对不起他”。诗中突出地肯定了这个女人的品德,否定的反面是另一种肯定。诗中连用两个“对不起”以否定的方式肯定,或以肯定的方式否定。强调地说明她没有被玷污,说明一切都没发生。超重的心事像深沉的低音,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。忠贞是爱的极致,无论穷富,一个坚守美德的女人,在贤良的传统上,往那一站,就是一座牌坊。无论现代与传统的人生观中,诗人用丑恶衬托高尚,是对善的赞美和对恶地鞭挞。
当然,世事无常,有时,美好的生活,总会被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击得粉碎。“她祈祷,说要守他一辈子/ 而她终没能守住他/ 就在孩子甜甜地叫他爸爸时……他是开山时被石炮炸死的/ 而她匆匆赶到/ 她也猝然倒下了”。一场人生一场梦,他开山炸石,只为炸出一条生活之路,但终究还是无望。列夫·托尔斯泰曾言:幸福的家庭何其相似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对家庭而言,人倒了就是山倒了,山倒了天就塌了。“她什么也记不清了/ 她似乎只记得这句话/ 她唠唠叨叨的反复着/ 以致于那个过阴婆/ 说她的灵魂被男的攫去了……”。反复的唠唠叨叨是一种失去了一切的绝望,是深彻入骨的痛楚让她神经失常。宿命是上帝安排的吗?冥冥之中,在我们不能拿出有力证据肯定或否定的时候,姑且按个人感觉,感受这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”的悲戚。太阳落山是对灵魂丧失者的抚慰。蜡烛点亮的是眼睛,诗歌点亮的是心灵,诗人在用诗歌净化灵魂。“她呆呆地拉着孩子/ 从家门到坟头/ 从坟头到家门/ 好多天好多天……”。在手足撕筋裂骨的绝别中承受心碎,在痛断肝肠的哭声中挽起秋风。最后,在绝望之极中欲哭无泪。也许,命运地安排有时也是命运地捉弄。一首诗的感染力,在于以简洁的文字戳到读者的痛处,让读者产生痛的共鸣。人间大爱,无私无它。一个普通的故事尽管以悲剧性结束,但在人性方面却显得那么凄美。
四、对家乡的爱,是叶脉相连的深情无限
五九年到六二年,三年自然灾害使中国陷入空前绝后的大饥荒。诗人刚好是这场饥荒的经历者和见证者。所以任金亭的诗多方位、多角度的客观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情景。《老枣树》是一首回忆往事的诗歌。“最初的甜的感觉,是你/ 给予的——沧桑的老枣树/ 秋天的喜悦 雨点般地/ 从你的枝头 泼下,砸痛我苦涩/ 而又欢快的童年,我和我的小伙伴/ 甜醉在你的 巨大的绿荫里了……”。对于乡下贫困的孩子,一颗成熟的枣子,就是一个简单的满足,就是幸福一生的记忆。在贫困年代,也就是以粮为纲的年代,绝大多数果树都被当着“资本主义尾巴”被砍倒。而生活中的老枣树,是不是象征着父辈、祖辈?他们用全身的产出让孩子们甜蜜,就是在最后被砍倒,被做成油锤油槽,它们也拼命挤压自己,为家人带来生活的美好。磨难必是修行,受尽煎熬的过程是人生的造化过程。从沐风栉雨的枣树的命运看人的命运:“你是在一个冬日/ 被人砍倒后/ 运走的。/一个远方的打油匠/看中了你,把你买去/ 做了油榨了/五花大绑的/ 你被装在 车上/ 满满的一牛车!你走的那么地沧凉/ 你的馋嘴的孩子/ 今天 又满含泪水了……”。一颗枣树从开花,到挂果,再到成熟,都一直被孩子们惦记,也被渴望着。枣树的不幸,也标志着孩子的不幸。被砍倒的不仅是枣树,还有孩子们那一点脆弱的希望,更是诗人心中的永恒之痛。老枣树是一棵树,它象征那些像枣树命运的人,在痛苦的煎熬中蜕变,在承受痛苦中成长,即便最后融入泥土,也要分解成生长庄稼的有机物。
《堰塘》从另一个视角展现五六十年代的自然灾害。“盛满了往事的我的堰塘呵!/ 满眼秀色的水 满眼混浊的水/最难看的是那年大旱/ 你的荷花,枯了 /你的鱼儿,死了……/黑糊糊黑糊糊的/ 像嵌在大地角落的,一块伤疤!”能够勾陈岁月的月影里,必有一池春水涤荡心襟。那一枕青影,半世风月,都随这门前池塘消失得无踪无影。人生只是一次简单地路过,所谓前世今生,也是对冥冥之中的猜测。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谁。也不知道后世是谁。“大堰塘 我家的那头老黄牛/ 就死在你的塘边 满嘴的白沫/ 一九六二年颗粒无收/ 我的眼睛,像你一样的干涸。” 渴死的老黄牛成了一个景象。在回忆中沉淀与萌生,根深蒂固。唯有童年漂浮在堰塘水面的记忆被岁月洇干。堰塘,是诗人人生长河中一滴永不干涸的记忆。一口秀美的池塘,成了一块巨大的伤疤。如今,这块似疤痕的堰塘早已被抹平了,不存在了。但它在诗人心里留下永恒之疼,永远磨灭不了,并被诗人以诗歌的形式永久地记下。
《亮瓦》仿佛一块照亮心灵的镜子,它寓意内心追求光明,追求美好。贫困落后时期极其简单的采光方式,却给诗人留下深刻记忆。六十年代谁家房顶上要是安装一块玻璃亮瓦,那是非常稀罕的事。天光灿灿,敞亮心胸。“明净明净的亮瓦呀!/ 正午,阳光透你而入/ 雪亮的光束下/ 一些极细极细的尘埃/ 弥漫开来/ 飘浮不定的尘埃/ 浸染阳光的尘埃/ 上上下下、沉沉浮浮/ 而此时,我的思绪/ 也飘然起来/缤纷起来…… /守望亮瓦 守望这极具动感的世界/ 我为我不经意的一个动作/ 搅乱它们/而兴奋不己!/ 雪亮雪亮的阳光/你清纯着我/ 使我苦涩而寂寞的童年/不再孤独 ”改革开放后的日新月异,已经让亮瓦成了回忆。而任金亭诗歌中的“亮瓦”是一扇打开的心灵天窗,是诗人向往光明,一心向善的表象。他的诗歌,纯朴得像土地,也像土地里生长的庄稼,朴实无华,滋人身腰,养人精神。
《回家》则从另一个角度,表现了诗人对土地最真挚、最朴实的情。这个时候诗人已经走出故乡在外地工作。但每一个漂泊在外的人,无论贫贱通达,都有强烈的故乡情节。土地,生长粮食和果蔬,也生长良知和美好。诗人正是在属于自己的领地种下诗意童年,然后放飞自己,让乡情蓬勃生长。
五、对农民工的爱,是悲怜之心的大爱于天
短诗是技巧,长诗是底蕴。诗歌地创作过程是个人感情展示和灵魂地吐露过程。任金亭的小长诗《走好,我的农民工兄弟》,是他的又一代表力作。“一把雨伞,几件布衣/ 鼓囔囔的蛇皮袋/ 装满他们出行的,全部行李……/ 村头的景象,感动中夹杂着悲凄”。简单的行装近于写真,幻灯片的表现手法,以恤弱怜贫的仁慈之心,表象对农民工现状的感慨与同情。瑞土升紫气,春归十里花。“在这春雪料峭的/ 隆隆季节/向着南方,向着都市/ 聚集,聚集……/ 啊,走好,我的农民兄弟!”。一声“啊,走好,我的农民兄弟!”,饱含无限的真情,染香的文字在一派厚重的乡土上生长,又在依恋和割舍中被汇聚成洪流四方蔓延。任金亭的朗诵诗,以农民工为主体,质朴而亲切,内心充满本真的善良。骨子里亲民的情感,也许出自曾经的渊源。“一个弱小群体/ 为了抗争命运 / 为了寻求生活的美丽”。当代的农民工群体已经庞大到泛滥,而诗人一眼却看到他的弱小。这种弱小不是数量,而是地位,是无助和话语权。以此可以看出,诗人的灵魂被潮水般的民工流洗得那么干净,那么清澈。这是他原本就纯净的民族良知,在遇到弱势群体时的自然流动。
生活没有虚构,感情不能虚假。深入地观察发现“歧视和鄙夷,是常有的事/ 有几个活钱花了/ 该忍的就忍吧/ 有一百种活法/ 自己选择自己”(《漂泊人生》)。这些,看似轻描淡写,漫不经心,但却饱含丰富的感情。一股热烈,一腔激情洪荒般地奔涌,而不是沮丧。这荒芜的潮水般的农民工如同繁星,为了生活,为了父母子女,他们支离而散乱。哪个阶层的人有哪个阶层的活法,在极度的劳累疲乏之后,“二锅头”是最好的朋友,“烦了,就醉上一回”看似平淡,却也不失精湛的技巧与内涵。
慢洒浮云般的人流不知所向。“出走只是无奈/ 其实,并不想走/ 乡路连着城市/ 城市像个吸盘/ 该走的都走了/ 心,却久久不散/ 莫回头/ 回头/ 会更伤情”(《漂泊人生》)。这首诗里有太多的心酸,太多的无奈,太多的悲哀。现在的任金亭已无生活之虞,他苦的是每一个生活艰辛的人。别人的艰难困苦成了他心里的疼,那么,唯独能够抚慰疼痛的就是国家的农民工政策,以及对农民工的关爱。以此可以看到,痛苦是灵魂的自救和广泛的救赎,也是最起码的人格确立。“传递回去的都是喜讯/ 因为,已把痛苦咽下/ 也有瞒不过的时候/ 三年没回家的二叔/ 回来了,只是,少了一只胳膊”,在光与歌的和声中,在痛与苦的现实中,诗人选择良知。所以他的同情,他地呼喊,尽管无以改变农民工的现状,却是善良地抵达,是人性之美在荒原的绽放。
任金亭紧扣重大历史事件,对不可抗拒的灾难发出的肺腑之音。如他的《悲壮,中国》是以震惊世界的汶川大地震为素材创作的朗诵诗。“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……一次惨烈的倒塌,/满目的伤痛,满目的破碎,满目的疮痍……”。诗人为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造成的巨大灾难痛彻心扉,以诗的形式表现出灾难面前全国人民上下一致,众志成城抗灾之情,并饱藏人世间惨烈的悲欢离合和救灾军人的悲壮。
六、对自己的爱,是清清白白的一路阳光
心有大爱,天地无疆。任金亭于七十年代毕业于湖北大学中文系,此后多年的政府官员、省政协委员,省人大代表的光环,并未让他飘然。他一生保持清醒,保持谨慎自律。他当官不像官,因为他没有官的架子,没有官的光鲜衣着和豪言壮语,更没有踌躇满志和城府圆滑。他当官又特别像官,因为,他保持有官的责任,官的本分,更有官的良知。在现实中他能够深刻理解和体恤民情,深入民心,脚踏实地地做事。如今,任金亭痛的已经不是自己苦难的童年,也不是痛不幸的母亲,而是现在还有许多像他童年那样至今依然未脱离贫困的百姓。其实,现实是个自然而然的事,而不同的人群和不同的宗教对苦的认知也不同。道教认为“苦和痛”是隐忍,佛教认为“苦和痛”是修行,基督教认为“苦和痛”的赎罪。凡俗之人认为“苦和痛”是命不好,而哲学家认为“苦和痛”始终贯穿着磨难和福报。有苦尽甘来的因果,也就是历经了大苦大难之人,必然大富大贵。
人在不同的场合都具有两重性,或重如岩石,或轻如尘埃。任金亭努力向上的不屈不挠地拼争,儒雅地走进春天的山重水复。他用文字铺展成诗歌之路,并沿途散发淡淡的清香。他深层地思考停留在遗忘的日子里,他是艰难生活的感受者,也是清醒的旁观者,更是这段历史的记录者。任金亭善写小长诗,以叙事和纪实为主,内容多是贫穷、痛苦、抗争的写照。《母亲树》表现的是母亲的苦;《女人,总要嫁给一个男人》表现的是爱情的苦;《走好,我的农民工兄弟》表现的是天下农民工的苦;而天下不幸的人是诗人精神上的苦。任金亭在痛苦中被岁月磨砺,也被岁月陶冶。时间易逝,岁月如瓷。他的痛苦源于良心与悲惨经历的触碰。他一直生活在巨变的年代,并用敏捷的笔触捕捉各个变革时期普遍性中的特殊现象,歌唱沧桑巨变中的人性之美。诗歌永远没有诗人复杂,也没有诗人深奥。平淡之中塑造精巧,在倒塌之中畅想,或是在畅想之中倒塌。痛苦没有方向,唯有在痛苦中自我承受,自我锤炼,自我塑造的人,才能在恶劣的困境中坚韧而宁静地生长。当一个铭刻历史的人登上诗坛,我们才能从他的诗里,清晰地看到一段沉重、悲壮,而又奋力前行的历史!